第一章
成婚第三年,谢雁宁决定和离了,
不过,是瞒着她的夫君。
盛朝,大多是男子休妻,但往往被休之女子,必定要经受流言蜚语。
而若是男女和离,便须得双方皆在和离书上签字,这本就是难事,遑论,她的夫君还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太傅。
他不会同意和离的。
尽管,他并不爱她。
可她心意已决,必须离开他,看样子,只能用点计策。
她心头有了主意,将书桌上那封拟好却未签字的和离书扔进炭盆中,而后拿起一张白纸出了府。
她乘着马车来到宫殿外,静静等着顾长卿下朝。
不知过了多久,宫门大开,顾长卿一袭玄色长袍从里面徐徐走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仅是一眼,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看到她如此正大光明的站在宫门口,他神色微微一变,低声和一旁的小厮说了句什么,小厮便会意,将她带到了一旁。
过一会儿,顾长卿拜别同僚,便朝她走了过来。
他神色很淡,看到她并不欣喜,只是淡淡的叫了她一声。
“阿宁?”
对上顾长卿那双能洞穿一切的深邃目光,谢雁宁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掩盖声音里的紧张。
“今日风寒,我怕你冻着,故而给你来送衣裳。”
说完,她便将手中的衣裳递给他身旁的小厮。
顾长卿神色淡淡,“有劳夫人,日后若无其他要事,无需出现在宫门口,如果要送衣裳,请丫鬟代劳即可。”
提醒完后,他转身便要上另一辆马车,与她再次装作陌路人。
谢雁宁却再次一反常态的叫住他,从袖口拿出一张空白的宣纸,“长卿,近日你公务繁忙,我在府中甚是无聊,便想着练练字,你写得一手好字,可否在这宣纸上签下你的名字,日后供我临摹?”
闻言,顾长卿皱了皱眉,刚要开口,余光瞥见不远处那道熟悉的人影后,只犹豫了片刻,就接过墨笔挥手笔写下‘顾长卿’三字。
“好了,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公务。”
谢雁宁悬着的那颗心落了下来,但随即又闪过一丝自嘲。
他生性多疑,本不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在一张白纸上留存墨宝,若是平时,她也不会轻易得逞。
只可惜,方才他的目光,全都被不远处的叶莺莺夺走。
看着那张漂亮的面容,谢雁宁心里五味杂陈。
攥着宣纸的手不由得收紧,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帘合上后,两道声音隐隐约约传进她的耳中。
“太傅哥哥,刚刚那位是?”
“府中表妹,来送衣裳的。”顾长卿轻描淡写的略过了她的身份,面向叶莺莺,素来冷淡的声音中竟带着几分温柔。
听到里面那几近哄人的声音,谢雁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明明是发妻,却被说成是府中表妹?
何时荒唐。
他们成婚一事,除却双方高堂,无一人知晓,
成亲那日,顾长卿甚至没有宴请求宾客,只同她简单的拜了一个堂,之后,整整三年他将她养在太傅府,外界却无一人知道,她就是太傅夫人。
而隐婚,是他的决定。
顾长卿身为公主太傅,素来清冷自持,寡淡凉薄,是京城内出了名的高岭之花。
上元佳节夜,灯火阑珊处,谢慕宁对他一见钟情。
可因为传闻中的他不近女色,又身份尊贵,故而不仅是她,全京城都女子,都不敢向他表达心意。
直到三年前,顾长卿突然找到谢府,说要娶她为妻。
虽不知道他为何这么着急成婚,但多年夙愿有望达成,谢雁宁喜不自禁,只以为是他府中催得紧,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直到成婚后,她慢慢发现了他的秘密。
他似乎不是不近女色,而是心中有一个很喜欢,却不可能的人。
叶莺莺,盛朝九公主,也是他自幼教导的小姑娘。
他比她年长五岁,又是她的太傅,故而她一直把他当成哥哥,当成老师,却唯独不是心仪之人。
这段感情注定襄王有梦,神女有心。
叶莺莺并不知道他隐秘的爱意,及笄那年便远赴邻国,嫁给了一见钟情的邻国太子。
顾长卿痛苦自抑为了快速走出情伤,才想着随便找个人,仓促完婚。
而她,就是他随便找的那个人。
第二章
当初成婚,他只有一个要求,没有三书六礼,没有八抬大轿,也没有凤冠霞帔,一切从简,成婚之事,也不可对外宣扬。
后来谢慕宁才知道,他瞒住成婚之事,不过是怕叶莺莺在邻国过得不好,所以他想为她兜底。
知道真相后,谢雁宁颓废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振作了起来。
她想着来日方长,只要她足够努力,一定能让他注意到自己的。
可这么多年,他对她的态度始终算不上亲近。
就在谢雁宁的信心一再被打击到摇摇欲坠之际,她发现了他的密室。
满墙密室,挂满了叶莺莺的画像,且他日日都要进去观摩。
谢雁宁没有办法做到毫无芥蒂。
更何况,第二晚,滴酒不沾的顾长卿便难得喝得酩酊大醉,素来清冷的眸子,里面的喜悦满得几乎快要溢出来。
她打听下来才知道,原来,是叶莺莺和离回宫了。
那一刻,她自嘲一笑,决定彻底结束这段无望的姻缘。
回到府中,谢雁宁便拿出那张顾长卿已经签好字的白纸,在空白的地方,写上和离书三字。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
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愿夫君相离之后,重拾折扇,风华再现
娶以扶柳佳人,重遇今生良缘
两生欢喜白鬓共头,忘却之难烟消云散】
洋洋洒洒一篇和离书写完,谢雁宁才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而后,盖上府内的印鉴。
接下来一整晚,谢雁宁都在清理自己的东西和嫁妆。
顾长卿一回府就注意到素来整洁的太傅府乱糟糟的,他看着正埋头写着什么的妻子,难得问了一句。
“把嫁妆抬出来作甚?”
谢雁宁微微一怔,扯谎道:“箱子有些发霉了,想着明日让人拿出来晒晒。”
顾长卿没有再多问,将随手买的花生酥放在她的手边,回身进了书房。
闻着花生的味道,谢雁宁停下了手。
拆开袋子看清一整袋都是花生酥后,她只觉得鼻腔中酸涩难耐。
她对花生过敏。
可她的夫君根本不知道。
如果是以前的她,为了哄他高兴,就算再不适她也会吃光的。
可现在的她,只会整包扔掉。
从今天起,她会扔掉这段感情里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难过,
也包括,扔掉他。
夜已深,谢雁宁久不能寐。
她翻来覆去着,腰间却突然多出一只作乱的手。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灼热气息,谢雁宁下意识地朝外躲了躲,避开他将要落下来的亲吻。
这番抗拒的举动让顾长卿面露惊讶。
毕竟成婚三年,从来都是谢雁宁主动投怀送抱。
他好不容易情动一次却被她拒绝了,难免要多问一句。
“心情不好?”
“月事来了。”
谢雁宁胡乱编了个理由,顾长卿也没有多想,嗯了一声,便替她掖好被角。
忽然,他想起了白天签的那张空白宣纸,便问了问。
“今日练的字如何?把今日那张纸拿来我看看。”
谢雁宁心隆隆跳起来,定定看着他。
“你真想看吗?”
顾长卿看着她紧张的表情,微微蹙了蹙眉头,轻轻点头。
沉默了半晌后,谢雁宁起身去书房翻出了那一纸和离书。
正要交到他手上时,忽然,小厮匆忙的闯了进来,低声走到他面前。
“太傅,不好了,宫中传来消息,九公主做噩梦,夜不能寐。”
第三章
听到叶莺莺出了事,顾长卿脸色一变,披上外袍就要赶过去。
看着他急匆匆的身影,谢雁宁叫住了他。
“是九公主又出了什么事吗?”
顾长卿正要点头,又怕深夜她想太多,索性把情况往严重里说。
“是,她自幼体弱多病,如今刚回宫,梦魇又受寒,我是她的老师,必须要赶过去。”
谢雁宁没有再挽留,只嘱咐了两句注意安全。
顾长卿离开后,直到天色大亮,谢雁宁都未曾合过眼。
叶莺莺不过做噩梦睡不着,
顾长卿竟哄了她整整一夜。
如今叶莺莺和离回宫,那么想来过不了多久,顾长卿就会跟她提出和离,再跟叶莺莺表明心意。
都不用询问,谢雁宁就能预想到那个场景。
她脸上浮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心底一片凄然。
和离这件事,迟早都会发生,她只是把时间提前了而已。
与其被动地等着被抛弃,主动选择离开,至少还能保持一丝体面,不是吗?
谢雁宁起身,甚至来不及用早膳,便将府内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点整理好,然后放到一个大箱子里,一个人拖出府去。
正好回来的顾长卿看着她费力的模样,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亲自动手?要丢东西,让下人搬便好。”
让下人搬?
那岂不是告诉全府,她要和离离府了。
她只能每天一点点的搬离,才能离开得悄无声息。
她刚要开口,下一刻又听见顾长卿道:“怎么突然丢了这么多东西?”
谢雁宁垂下眼眸,“平时都用不上,扔了吧,免得占地方。”
顾长卿了然地点了点头,主动抬起了箱子。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谢雁宁眸色平静。
其实只要他打开箱子看一眼,就会知道即将要丢掉的,都是她在府内的用品。
以他的智商,肯定能从这不寻常的举动中窥见她想要离开的事实。
故事其实还有转折的机会。
但顾长卿什么也没做。
他直接把箱子扔出府,然后转过了身。
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两人一同回到府内。
刚走入院中,府内管家忽然上前,递过来一张请帖,“大人,夫人,这是东宫送来的。”
如今正值春日,太子又是个爱花如命的,故而举办了一场春日宴,邀请了京城内所有官宦世家前去赏花。
给太傅府的这封请柬,上面还特地标注,可携家眷前往。
管家看见顾长卿蹙眉,特地解释道:“大人,太子手下近日看见了您买花生酥,此乃女子爱吃之甜食,怕是猜出了您有心仪之人,才特地加此一句。”
难怪太子着急忙慌的要举办这春日宴。
怕是着急的想一睹顾长卿心仪之人的容颜了。
这一次,他会答应带她过去吗?
她不知道,也不敢奢望。
顾长卿闻言动作微僵,抬眸看了她一眼。
注意到他的视线后,谢雁宁微微露出一抹浅笑。
“你要带我去吗?”
言外之意,三年了,要公开吗?
顾长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不语,没有发出声音。
这一瞬的寂静仿佛利刃一样扎在谢雁宁的心口,生出一阵阵钝痛。
她强行压住这股心痛,露出一个不甚在意的表情,故作轻松。
“我那日有事需要出府一趟,就算大人想带我去,我估计也没有时间。”
顾长卿紧绷的心松懈了下来,面色恢复如常。
“嗯,等下一次,我再带你进宫。”
谢雁宁并没有接话。
她微微一笑,在心底默默回答了他。
下一次?
顾长卿啊,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第四章
春日宴那日。
顾长卿独自赴约,而谢雁宁因为撒谎在这日有事,也一起出了门。
只是两辆马车,一同出太傅府,可驶向的却是不同的方向。
一路上,谢雁宁的脑海里一直回放着顾长卿沉默的那一幕。
她想,如果一开始他娶的就是叶莺莺,想必早就迫不及待把她介绍给所有人了罢。
许是被伤害太多次,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心痛的感觉,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她揉了揉泛酸的眼睛,忽然前方马失控,猛的朝前狂奔起来,而后狠狠撞上了墙。
一声重响过后,她的腿被变形的马车卡住,鲜血淋漓而下。
顷刻间,她的脸上失了血色,额头冷汗直冒。
下一刻,眼前一昏,便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抬到了太医院,无数丫鬟小厮进进出出。
她听到她们在窃窃私语。
“太傅真的不过来了吗?”
“太傅一直在公主府陪着九公主,虽同在宫中,可我等根本见不到大人啊!”
“这可如何是好,夫人伤得如此严重。”
听着耳边这乱糟糟的声音,她闭上眼,脑海中都是成婚后这痛苦的几年。
为了和他一起用膳,她曾无数次等到深夜,却只得到了他一句公务繁忙不回府了。
为了能和他有共同话题,她去弹他喜欢的琴,跳他喜爱的舞,却被他一句外行人打击得信心全无。
为了让他开心,她特意准备了生辰惊喜,却只得到他一句累了,没有精力。
……
从头到尾,只有她在一厢情愿维持着这段关系。
桩桩件件,都是他没有爱过她的证明。
顾长卿不会来的,谢雁宁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
谢雁宁伤势严重,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直到服用了千年人参,身上的高热才慢慢褪去。
消息传得很快,连同她自幼交好的尚书府千金许鸢也赶了过来。
除了她和顾长卿双方高堂,许鸢也是唯一知道她与顾长卿成婚之人。
而顾长卿四五天后才收到消息赶到太医院,一进门看见她苍白的脸色,神色微变。
“你受了伤,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雁宁本想解释,但一抬头看见他的表情,莫名就想起了府内下人所说,他这些日子,一直留在宫内照顾叶莺莺。
她咽回卡在喉咙间的话,嘴角边露出一丝浅笑。
“你公务繁忙,这点小事我不想打扰你。”
听她这么说,顾长卿生出一丝愧疚,便打算好好解释解释这几日的事情。
“九公主近日身体不适,所以我才……”
“九公主,和离之事,已彻底谈妥了吗?”
破天荒的听她问这么一句,顾长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嗯,已经谈妥。”
谢雁宁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低声道:“挺顺利的,希望我也能这么顺利。”
顾长卿没有听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正想问问,忽然门外又有小厮走了进来。
他不想打扰谢雁宁休息,便微微蹙了蹙眉,示意人去外面说话。
等片刻后他再回来,刚要走近,却听见里面传来了谢雁宁的声音。
“是啊,和离书我已经骗他签好了,现如今只要偷偷把嫁妆和府中东西一一清点,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顾长卿心猛地跳了几下,直接推开了门。
“和离?谁要和离?”
第五章
谢雁宁根本没想到他还会回来。
幸好好姐妹许鸢正好过来,她强行压住惊慌的表情,抬手指了指。
“阿鸢,她要和离。”
许鸢扫了两人一眼,顿时很识趣地点头应了下来。
“呃……是,是我打算和离,已经提了。”
顾长卿和谢雁宁关系不算亲近,因而和她的姐妹也没什么交集。
虽说和许鸢打过两次照面,但还是不了解她的情况,闻言便蹙起了眉。
“怎么突然要和离?”
许鸢圆不上来谎,嘴里支支吾吾的。
谢雁宁见状,连忙接过话头。
“她夫君心里有人,阿鸢不想耽误他。”
听到心里有人这四个字,顾长卿身子微僵,顿时有些心慌意乱的,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虽然三言两语遮掩了过去,但谢雁宁心里却没有轻松的感觉。
以顾长卿的性子,不会发现这一连串事情背后的不寻常处。
可只要涉及到叶莺莺,他就像失去了理智和判断能力一样,通通都抛诸于脑后置之不理。
都说爱情使人盲目,谢雁宁总算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她看着顾长卿虽然陪在这,却坐立难安的样子,心里倒数着他还有多久离开。
从十数到一,他果然起身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
“阿宁,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何时回府,我来接你。”
谢雁宁知道他说的是谎话,但她已经不在意了。
“五日后。”
回府那天,谢雁宁在太医院从早等到晚,也没有看见顾长卿。
直到派去打听的丫鬟支支吾吾的回来。
细问之下,她才终于说出实情。
“夫人,大人陪九公主出宫看花灯了。”
他果然忘了接她回府的事了。
无论多少次,永远都是叶莺莺重要。
而她,永远都是他爱而不得的第二选择。
好在,她醒了,再也不想站在背后傻傻的等着他了。
“夫人,需要派人去提醒太傅吗?”
谢雁宁摇了摇头,“他本就不记得,多番提醒,又有何用?”
说完,她面色无悲无喜,独自上了马车。
马车内,她紧紧闭着眼,独自计算着离府的日子。
嫁妆已经清点好了。
如今只剩下把她在府中的东西,一点一点清理干净。
大约还有五六日,
五六日,就彻底解脱了。
到时候天高地远,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回府没有人接,这种小事又算得上什么呢?
何必再耿耿于怀?
回府后,谢雁宁借故喜静,特地支走了府内所有的下人。
她叫来几个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将清点好的嫁妆交给她们,让她们派人运出太傅府。
而后,自己再开始一点点清理她留在府中的东西。
虽然当年她没有一个盛大的成婚典礼,夫君也不是真心实意想求娶她,可她却是把太傅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三年了。
她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如今走得,也是那么的悄无声息。
第六章
顾长卿回府后,便看见一片混乱场景,微微皱了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几天,谢雁宁好像总喜欢将箱子翻出来。
如今,竟然连装满衣裙的箱子也翻出来了。
好在谢雁宁早就准备好说辞。
“近日酷暑难耐,我准备去行宫住一段时日。”
顾长卿平日里本就不回府,故而从来也不会约束谢雁宁的行踪。
闻言虽觉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只是难得多问了一句,“一个人吗,需要我陪你吗?”
沉默了片刻后,谢雁宁轻轻开口。
“你……有空?”
顾长卿果真沉默了起来。
谢雁宁立马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如今叶莺莺已经回宫了,他又能见到心上人,他自然是更想陪在叶莺莺身边。
行宫路远,一去便是两三月,
这便意味着,他得有两三月见不到叶莺莺。
再次察觉出他的沉默,谢雁宁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苦涩。
“无妨,你公务繁忙,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看着她明明受伤却故作洒脱的模样,顾长卿心口微微一窒,刚要低声开口,忽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管家从门外快步走来。
“大人,九公主来了。”
“九公主到!”
随着官宦的通传声,叶莺莺抬脚走进了太傅府。
可才刚踏入,就被府内的陈设震惊了。
顾长卿素来喜净,故而府邸也一尘不染,如今却院子里摊满了箱子。
不仅如此,顾长卿身边还站在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袭黛色长裙,姿态温婉,神色温柔。
顾长卿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景,素来清冷的眸中难得闪过一丝慌乱,挡在了谢雁宁身旁。
“莺莺?你怎么会来?”
叶莺莺没说话,眼神一直锁定在谢雁宁身上。
“这位是?”
顾长卿难得的沉默,似乎还在斟酌要怎么介绍。
谢雁宁满脸平淡毫无波澜,甚至很得体的朝叶莺莺行了一礼。
“拜见九公主,民女唤作谢雁宁,乃太傅大人的远房表妹,因家中爹娘去世,悲痛欲绝,故而来到京城散心,在此借住几日。”
一语将顾长卿点醒,他先是愧疚的看了谢雁宁一眼,而后顺着她的话下坡。
“是府中表妹,莺莺,你之前在宫内见过的。”
闻言,叶莺莺点了点头,眸间带着笑意,“原是如此。”
话落,她又看向顾长卿,“太傅哥哥,你前阵子不是说亲手给我雕刻了一个玉簪么?兄长不信,非说你这么清冷的人不会给人雕刻玉簪,故而莺莺等不及了,想快点拿到,去气气兄长。”
闻言,顾长卿语气中不由得带了一丝宠溺,“既是如此,我拿给你便是。”
叶莺莺一副恃宠而骄的派头,“太傅哥哥快去。”
顾长卿转身便去了书房。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谢雁宁和叶莺莺两人。
叶莺莺虽生性骄纵,为人却没有摆公主的架子,反而自来熟般挽住了谢雁宁的手,“太傅哥哥是我的恩师,你既是太傅哥哥的表妹,那便也是我的亲人。”
“你说你府中爹娘去世,想必日子艰难,可有需要我出手相助的?”
谢雁宁没想到叶莺莺是这么个性子,浅笑着摇了摇头,“多谢九公主,不必。”
叶莺莺却并不罢休,问题一个接一个。
“你可有成亲?”
“民女已成亲,不过……已准备和离。”
“和离?为什么啊?”
谢雁宁怔了一瞬后,轻轻一笑。
“我的夫君,喜欢别的女子。”
第七章
听见她也有相同的遭遇,叶莺莺顿时心生同情,忍不住安慰了起来。
“想必你也在京城中听了我的传闻,我也是和离回宫的,他说好只我一人,却三妻四妾女子不断,我也是犹豫了许久才想要解脱回京,放心,只要和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是太傅哥哥的表妹,他位高权重,一定会帮你渡过难关的。”
是,最难的一关的签字,他的确已经帮忙了。
谢雁宁点了点头,接上了她的话。
“听闻九公主和离之事,太傅大人也帮了大忙。”
叶莺莺脸上浮现出羞涩的表情,语气都轻快了起来。
“是啊,太傅哥哥可是帮了大忙,是他孤身入领国,将我接回京城的,本来领国还不愿放人,是他杀了进去,才逼得我夫君签了和离书,一路上,更是对我百般照拂。”
看着她满脸甜蜜地追忆起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谢雁宁怔了片刻,脱口问了一句不大合时宜的话。
“公主,喜欢太傅吗?”
听见这个问题,叶莺莺浑身都僵住了,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题。
过了许久,她才红着脸道:
“我也不知道,他是我的太傅,一开始我只把他当师父,当兄长的,小时候我便十分尊敬他,但他为人虽清冷,却唯独对我不同,会偷偷带我溜出宫玩,还会给我捏糖人,我生辰之日,便在九州之内寻遍奇珍异宝讨我欢心,后来我才听丫鬟说,她们都看得出来,太傅哥哥其实偷偷喜欢我很久了,只有我看不出……”
“他那么一个人物,居然也会偷偷心仪我,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听着她絮絮叨叨说起这些往事,谢雁宁心里五味杂陈的。
从叶莺莺嘴里,她认识了一个和她印象里截然不同的顾长卿。
原来他不是生性冷淡,只是不喜欢她罢了;他也不是对什么都不主动,只是她不是能唤起他动力的那个人罢了。
只可惜她陷得太深,明白得太晚,白白在他身上浪费了这么多年。
沉浸于往事的叶莺莺并没有注意到谢雁宁那意味深长的表情。
经过这一番交谈,她已经把谢雁宁当成了能交心的朋友,将心底纠结了很久的问题,向这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人缓缓道出。
“表妹,你觉得太傅哥哥怎么样?”
谢雁宁听出了叶莺莺话里的意思。
她抬起头看了看那间即将搬空的房子,很是诚实地说了心底的看法。
“公主,我和他认识时间虽长,但直到最近接触下来,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他。所以他这个人如何,我恐怕很难回答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么喜欢一个人。”
叶莺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安定了不少。
很快,顾长卿便从书房取回了玉簪。
叶莺莺打开一看,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喜欢得紧。
“好精致,太傅哥哥,你雕刻了多久啊?”
顾长卿唇角温柔,“三日而已。”
三日。
她受重伤,他连守着她一刻钟都不愿意。
却甘愿花三日的时间,给叶莺莺雕刻玉簪。
谢雁宁默默的看着,看着叶莺莺爱不释手的看着玉簪,而顾长卿宠溺温柔的看着叶莺莺。
叶莺莺将玉簪挽在发髻上,摸了摸又觉得少了些什么,“太傅哥哥,我还少了副耳坠配这玉簪,我难得出宫一次,你陪我去碎玉居挑挑罢。”
顾长卿从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这次也一样。
叶莺莺顺势挽住谢雁宁,“表妹也一起去罢。”
顾长卿听见这话定在了原地,满脸都写着不情愿三个字。
看着他这副表情,谢雁宁嘴角勾起一抹笑,拒绝了她的邀请。
“九公主,我身子不适,就不打扰你们了。”
顾长卿也根本不叶莺莺反应的机会,让丫鬟带着叶莺莺上了马车。
“莺莺,你先上车,我跟表妹说几句话,便去陪你。”
眼看着叶莺莺出了府。
顾长卿才回眸看向谢雁宁,“阿宁,我……”
谢雁宁语气淡淡的,露出一抹笑,“不用这么紧张,我们成婚前不是约定好了,要对除了双方高堂以外的人隐婚,直到双方都觉得合适了再公开吗?你现在没有准备好,我能理解的。”
顾长卿那颗焦躁的心在她这轻柔的语气里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激。
“阿宁,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会公开。”
谢雁宁微不可闻地嗯了两声。
成婚三年了都没有公开,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可是她已经不想再等了。
她累了。
第八章
顾长卿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看她如此善解人意,一丝愧疚涌上心头,他难得主动提议了一次。
“你何时去行宫,我陪你去吧。”
谢雁宁并不是真的要去行宫,而是要彻底离开太傅府。
怎么可能真的让他陪同。
她连忙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公务繁忙,我不想叨扰你。”
这副冷淡的模样,和她从前多次哀求他陪她的态度截然不同,瞬间让顾长卿皱起了眉。
看着他神色的变化,谢雁宁也怕他瞧出什么,便提议了一项。
“我去行宫前那日,正好是上元佳节,你陪我去逛逛如何?”
上元佳节?
顾长卿猜不透她的想法,但也不想扫她的兴,点头应了下来。
七年前的上元佳节,她对他一眼定情。
七年后的上元佳节,她和他彻底道别。
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故地重游,怎么不算有始有终呢?
就当是她为浪费这七年,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吧。
想着想着,谢雁宁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
“长卿,这一次,你莫要失约。”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听到她这状似玩笑的调侃,他眸间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我何时失约过?阿宁,不要污蔑我。”
谢雁宁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心里默数着。
上一次,你为了去接和离回宫的叶莺莺,错过了我的生辰。
上上次,你为了陪梦魇的叶莺莺,让我独守空房。
上上上次,你为了陪她出宫游玩,忘记了接我回府,让我空等一日。
……
一次又一次,只要涉及到叶莺莺,你全部都失了约。
接下来的日子,顾长卿早出晚归,几乎没有正面和谢雁宁撞上。
而这,也恰好方便谢雁宁为离开做准备。
上元佳节那日,正是谢雁宁处理好一切,准备离开那天。
她起了个大早,难得的描了描眉,涂了脂粉,想要在这最后一日,以最美好的面容,出现在顾长卿面前。
这日,顾长卿没有失约,如他所说提前回府了。
马车早就备好,顾长卿正好在府外等着,看着她过来。
刚要伸手将她送上马车,忽然,贴身的小厮匆匆跑了过来,而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大人,九公主昨日出宫游玩感染了风寒,此刻不肯吃药,正在念着您的名字呢?”
听见风寒两个字后,顾长卿伸手的动作收了回来。
谢雁宁见他迟迟不上车,走过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正好看见他犹豫的表情。
但不过一瞬,他就做出了决定。
“阿宁,今日无法陪你逛上元佳节了,有些公务需要处理,我得进宫一趟。”
谢雁宁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晚一个时辰过去,可以吗?”
她心中了然,他在撒谎,怕又是为了叶莺莺吧?
“恐怕不行。”
见他说得笃定,谢雁宁没有戳穿他,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放他离开了。
顾长卿上了马车,为了表达歉意,许下了一个新的承诺。
“等明年,明年我一定陪你好好逛逛。”
谢雁宁没有应下这句许诺。
顾长卿,
没有明年了啊。
她仰着头看着他的马车渐渐驶出视线后,才低声叫来丫鬟。
“去打听一下,太傅此刻匆匆进宫,是为了什么?”
很快,探听到消息的丫鬟便跑来回复。
“夫人,九公主感染风寒,太傅此刻正在她床前守着。”
他果然不是有公务在身,而是去照顾叶莺莺了。
想起那天傍晚顾长卿信誓旦旦的语气,谢雁宁笑了笑。
为了她,连半个时辰的时间都不愿意挪出来吗?
顾长卿,要是你知道,这几个时辰是我和你最后在一起的时光,你会后悔又爽了我约吗?
没有人回答她,她也不再关心答案了。
她收回目光,看向贴身丫鬟。
“我之前让你们搬走的嫁妆,和装有我衣裙首饰的几个箱子,都运走了么?”
丫鬟知道这些年谢雁宁在太傅府受的委屈,如今比谁都替她开心,笑着道:“夫人,都运走了,如今整个太傅府,已经没有一丁点您的东西了,恭喜您,终于能重获新生了。”
第九章
好一个重获新生。
是啊,从今天起,从不爱顾长卿起,从不要顾长卿起,
她谢雁宁,会有更加璀璨耀眼的人生。
想到这,她豁然开朗,转身上了马车,一个人去了上元佳节。
一个时辰后,她玩得尽兴,才回到书房,洋洋洒洒的写下了一封道别信。
最后,再翻出那封双方都签好字的和离书,一起放到他的书桌上。
顾长卿。
从此刻起,我们和离了,
祝贺你,
也祝贺我。
做完这一切,她上了马车,离开了太傅府,离开了这座京城。
没有人知道她将要去什么地方。
但她离开得干脆,没有留恋,没有回头。
另一边。
一直到叶莺莺的风寒好了七七八八,顾长卿这才从宫中离开。
他想着那日谢雁宁平静的神色,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坐上马车便匆匆赶回了太傅府。
可才进府,顾长卿就发现了不对劲。
府内怎么突然这么空?
更奇怪的是,没了的,都是谢雁宁的东西。
怎会如此,谢雁宁的东西,怎么一样也没看见?
包括她这个人!
“阿宁?”
偌大的太傅府空空荡荡的,他里里外外都找了一圈,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直到最后进了书房,他才在书桌上看到一封信。
顾长卿连忙拆开信封,入目便是谢雁宁清秀的字迹。
“顾长卿,我一个人去了上元佳节。”
“你可能不知道,七年前,我便是在这儿对你一见钟情,当年你为了忘记叶莺莺,便在京城内随便挑了一个适龄女子成婚,却没想到,这个女子,其实早就心仪你多年。”
“七年里,四年单相思,三年夫妻,我无时无刻都想走进你的心里,也为之付出了很多。可世事岂能皆如我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怕再过一个三年、七年或是七年,你不喜欢我这件事,我怎么也无法改变。”
“所以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就是放下这份执念,也成全你对叶莺莺的一片痴心。所以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只想告诉你,不,应该是通知你一件事。”
“顾长卿,我们和离了。”
“一月前,我签好字,你也签好字了,所以从今天起,我们都自由了,我走了,不要找我,祝你和叶莺莺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愿我谢雁宁,往后人生,恣意张扬。”
一字一句,如同春日惊雷般在顾长卿耳边炸响。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瞳孔睁到极致,嘴唇止不住轻颤了起来。
什么叫她签好字,他也签好字,他们已经和离了?
他什么时候签的字?!
手上的信封掉落在地,带着书桌上另一封信件也飘落在地。
那触目惊心的《和离书》三字倒印在他眼中。
他飞快捡起,一眼就看了左侧谢雁宁的签名。
而不远处之外的右侧,竟也签着一个名字。
他无比熟悉这份笔迹。
因为是他亲笔写下的,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顾长卿!
第十章
一瞬间,许多曾被顾长卿忽视的细节都涌上了脑海。
那日,谢雁宁说要临摹他的字迹,可带来的宣纸,却是空白的。
这一个月里他每次回来发现家里少的那些东西,全部都属于她。
再联想到时刻拿出来晒的箱子,顾长卿几乎可以确认,这一切都是她蓄意为之的。
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悄无声息地让他签下了和离书,然后孤身离开了。
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愤怒与慌张一齐涌上了顾长卿的心头。
好在谢雁宁走了,她的贴身丫鬟却没跟着一起走。
他连忙派人将谢雁宁的贴身丫鬟带来,将这份和离书拍到了她面前。
“谢雁宁去哪儿了?!”
丫鬟却只是摇头,“恕奴婢无可奉告。”
“大人,成婚三年,夫人被您伤透了心,如今她主动和离离开,也是全了您的心愿,您便也成全她一次吧。”
成全?
她是他的妻子。
她居然要他成全。
素日里清冷自持的一个人,如今却是气得青筋都跳了起来,他做不出严刑拷打的这种方式来。
他是真的联系不到她,便苦口婆心游说起来,试图以情打动丫鬟。
可任他磨破了嘴皮子,丫鬟也只有一句无可奉告。
顾长卿实在没有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写了一封信要他代为转发给谢雁宁。
三日后,丫鬟告知,信已经送到了,谢雁宁已经看到了,但没有回复。
和离后为了和他彻底断联,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吗?
顾长卿突然生出一种第一次认识谢雁宁的错觉。
从京城离开后,谢雁宁一路南下,去了江南。
一天里,由北到南,气温逐渐升高,空气也潮湿起来。
她提着行李包裹,来到了一座全然陌生的地方。
不同于京城的快节奏生活,小城里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她把行李寄存到客栈后,开启了漫无目的的漫游之旅。
要了一碗蟹粉小笼包,她坐在嘈杂的街头喝着冷饮,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忽然鸽子飞了过来,送了一封信。
这是她的专属信鸽,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告诉了丫鬟。
她走了,却无法将丫鬟带走,所以特地给了信鸽,让她同她联系。
顾长卿会生气,谢雁宁是预料到了的。
但他还会写信,这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她拆开信一σwzλ看,洋洋洒洒一大篇,足足有八千字。
和离而已,居然写了八千字,有必要吗?不会都是控诉她的吧。
可成功逃离围城谢雁宁心情正好,不想看这些煞风景的东西。
抱着这个想法,她直接撕了信,吃起了蟹粉小笼包。
吃完后,她一个人在街头吃吃逛逛,积郁在心头的那些复杂情绪都化成了食欲全消解掉了。
等夜里回到客栈后,她才唤来信鸽,回了一封信过去。
顾长卿收到信封后,那颗被吊起来的心终于松懈了几分。
他带着满心期望点开,却直接愣住了。
“太长,不看。
已离,勿扰。”
第十一章
简简单单两行字,在他刚平复下来的心湖中又掀起滔天巨浪。
他拿起笔,又写了一长段话想要寄过去。
但一想起那句太长,他只能泄愤般地揉碎了纸。
直至最后耐心终于耗尽,他才坐在长椅上,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混乱的脑海里又开始那封信里的一字一句。
在谢雁宁出走的第三十六个时辰,顾长卿终于找到了自己被和离的原因。
原来她知道自己和叶莺莺之间的事情了么?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顾长卿的心跳就漏了几拍。
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袭上心间。
他抱着头拼命回忆着,试图找出究竟是哪儿出了错漏。
往事一件件涌现,最后停在了她撒谎说要晒箱子那天。
在他去书房拿玉簪时候,叶莺莺和谢雁宁似乎独处过一段时间。
想起那天发生了什么后,顾长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彻夜难眠。
一整晚,他的脑海里都在回放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如果说前十几年里,他是在追逐着叶莺莺,那么她成婚后这三年里,他就是在学会放下她。
从她嫁人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以后只把她当成妹妹,徒弟看待。
而对谢雁宁,顾长卿娶了她,从一开始便是愧疚的。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份愧疚,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冷淡她,远离他。
可人的心,并不是铁做的。
婚后三年,谢雁宁对他的好,一点一滴,他全都放在了心里。
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他学着慢慢放下那份执念。
只是放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多年习惯使然,他的目光总会无意识地定格在她的身上,情绪也会不受控地因她波动。
尤其是在得知她和离后,他迫切地希望她能脱离苦海,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所以才如此尽心尽力帮助她。
到底是曾真心爱过的人,就算清楚知道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也会希望她余生顺遂。
可这一切都只是顾长卿心里的想法,他从没和任何人说起过。
都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心事,他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却忘了谢雁宁也暗恋着他,所以轻易地就能窥破他的想法。
他却是在失去之后,才明白自己早就露馅了。
而真相大白时,他的愤怒也并不单单是因为被骗着和了离。
他气她问都不问就给他判了刑,气她不告而别走得如此绝然,气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他也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异常,气自己为什么总是习惯性地忽视她,气自己没有担负起夫君的指责。
更气自己没有早些看清谢雁宁在他心中的位置。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朝夕相处,他早已习惯她陪在他身边的生活。
哪怕叶莺莺和离了,他也从没动过要和离的念头。
因为从拜堂那天起,他就认定了一件事。
要和谢雁宁携手走完这一生。
第十二章
谢雁宁离开的第三日,顾长卿想尽办法还是联系不到她。
时间不停流逝着,他心中的恐慌日渐浓重。
这几天叶莺莺找了他很多次,他全部都推掉了。
所以等她找上门看到他憔悴不堪的模样时,吓了一大跳,眼里满是担忧。
“太傅哥哥,出什么事了?”
事到如今,再看见到叶莺莺出现在眼前,顾长卿心中的情绪非常复杂。
他已经把对她的爱意转换成了亲情,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出口。
可在谢雁宁因为误解了他们的关系而出走后,他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找机会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莺莺,我最近一直在联系阿宁。”
“你表妹?雁宁姐姐她怎么了?”
虽然上次只是一面之缘,可叶莺莺却十分喜欢谢雁宁。
看着叶莺莺脸上浮现出的紧张,顾长卿愈发羞愧。
“她消失了,我找不到她。”
“啊?为什么会突然消失?是因为和离的事情吗?和她夫君有关系吗?”
“是因为和离的事情,和她夫君也有关系,更准确来说,是和我有关系。”
叶莺莺愈发不解。
看着她满脸的疑惑,顾长卿鼓起勇气坦白了。
“我就是阿宁的夫君,我和她三年前成婚了,这些年一直瞒着你,对不起,莺莺。”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砸在了叶莺莺心上,她瞬间僵化在原地。
原来那些曾引起她注意的奇怪的第六感,原来都不是错觉。
她恍然大悟,却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失声质问。
“为什么要瞒着?这对雁宁姐姐公平吗?”
顾长卿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心中那些复杂的情绪。
这沉默却让叶莺莺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
她回想起上一次和谢雁宁交谈的内容,满心都是愧疚和懊悔。
如果早知道雁宁姐姐的夫君就是顾长卿,她一定会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全部掐灭,更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这些。
一想起自己成了加速他们婚姻关系破裂的加速剂,尽管是无意的,叶莺莺还是觉得万分痛苦。
“你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雁宁姐姐!”
“我知道,可是她和离后就消失了,我根本找不到她。”
一听到这,叶莺莺就知道谢雁宁是彻底死心了,心里越发难受。
没有人比她更能理解雁宁姐姐的感受。
“太傅哥哥,人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要是你没有任何办法联系到雁宁姐姐,那只能证明你从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
一句话戳开血淋淋的真相,让顾长卿心口生出绵密痛楚。
他颓丧地垂下头,鼻腔内酸涩难耐。
“这三年是我对不起她,无视了她的付出,忽略了她的感受……”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趋近哽咽。
叶莺莺也终至无言。
她默默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顾长卿心中的悲痛和悔意愈盛。
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是他的错,却把两个无辜的人都搅了进来。
他深感无颜,追悔莫及。
第十三章
谢雁宁离开的第七天,顾长卿已快被逼到了绝境。
身后就是万丈深渊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他反而清醒了过来。
他连忙进宫,请求圣上颁布一条新规。
从今日起,夫妻双方和离不仅要签字,还要度过一段时间的冷静期,再带着和离书一起去家族祠堂,决定是否真的分开。
而这,也包括前面几个月和离的夫妻。
得到这一纸圣旨后,颓废了很久的顾长卿重新振作了起来。
他第一时间找到了丫鬟。
“你再寄一封信过去,告诉她近日颁布的圣旨,我已同意和离,但她也必须再回来和我度过一段冷静期。”
交代完后,顾长卿才回了书房。
紧绷了许久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许,脑海里还在计划着后续事宜。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和离,之所以这么和丫鬟说,也不过是想先见谢雁宁一面。
只要她回了京城,他就有机会和她解释。
她喜欢了他七年,只要把误会都说清楚,那应该还会有重来的机会吧。
丫鬟的信封发过来时,谢雁宁正在逗鸟。
这一个多星期里,她游历了两三个城市,已经把和离这档子烦心事完全忘在脑后了。
看见顾长卿同意和离后,她心里突然升起一丝疑惑。
这几天一直骚扰她,这么快就同意了?
不会是又想了什么把戏想骗她吧?
得知圣上新颁布的圣旨后,她无言以对苍天。
她只是想和离罢了,为什么这么难啊!
看来后续的行走江湖的只能暂时搁置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回到客栈,开始收拾东西。
十日后,她乘着马车又回到了京城。
许鸢已经在城门口等待许久,在人群中一看到,发出了惊呼。
“阿宁,你怎么晒黑了这么多?”
“因为我很开怀啊,吃得多,出去得也多。”
看见她能笑着说出这种话,一直担心她的许鸢放下了心,拉着她就回了家。
一路上,谢雁宁说起江湖的见闻,听得许鸢欣羡不已的同时,她也有些担心和离的进程,便问了一句。
“顾长卿是真的同意和离了吗?”
这一点,谢雁宁其实也不确定。
但她这趟回来,是下了决心要彻底解决这件事情的,很是坚决地点了点头。
“他同不同意都不要紧,反正字都签了,别担心。”
“是啊,这也是我回来的原因。能早点解决最好,免得夜长梦多。”
第十四章
从丫鬟那得知谢雁宁返京的消息后,顾长卿当即就要约她见面,又被无情拒绝了。
他心里有些失望,但又没什么办法,只能静候着,等她来找他。
期间,他把和离书仔仔细细看了无数遍,又买了很多东西。
他抱着一丝谢雁宁会原谅他的期待,试图复原她的所有东西,想要让一切都重回正规。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终于收到了谢雁宁的信。
谢雁宁约他见面。
可地点却是在家族祠堂。
顾长卿满心的期待瞬间扑空。
但他还是赴约了,什么也没带。
谢雁宁看着他两手空空地过来,瞬间就明白同意和离不过是他编造的一个谎言。
但她早有预料,所以也没有那么生气,只是语气里带着不耐烦。
“同意和离,又什么都不带,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大半个月不见,一开口就是和离,顾长卿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试图找出一些难过悲伤的情绪,这样他才有信心能留住她。
可她的脸色平静地如一潭湖水,神采奕奕,气色比和离前要好上无数倍。
原来这段时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难过吗?
顾长卿只觉得心头堵了块重石般,快要喘不过气了。
“我们可以聊聊吗?阿宁。”
“可以,办完和离后,你想聊什么我都奉陪。”
一句话,直接将顾长卿那点微乎其微的奢望彻底浇灭。
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喉音变得无比沙哑。
“我没有带和离书来,你陪我回去取,好不好?”
谢雁宁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你自己去,我在这等你。”
见她不肯,顾长卿只能另找借口。
“家里很多东西都是你存放的,我不知道在哪,可能要找很久。”
这一句说的倒是实话。
但谢雁宁总觉得他还留有后手,差人告知许鸢息后,才答应跟他回去。
再坐上马车,两个人各怀心思。
顾长卿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上次两个人言笑晏晏准备去上元佳节的场景。
如果早知道那是和离前最后一次见面,他绝对不会擅自离开的。
他会陪着她一起回顾七年青春,然后告诉她他真实的想法,把她留在身边的。
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他只能吞下自作孽的苦果。
马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顾长卿试着找了个话题。
“这些天,你去哪了?”
谢雁宁一直看着窗外,声音依然冷淡。
“都和离了,和你无关吧。”
简简单单两句话又深深刺痛了顾长卿的心,他抿了抿唇,满眼失落。
“我们只是结束了和离冷静期,还没有正式和离,如果三十天内没有去家族祠堂完成相关程序的话,和离申请就会作废的,阿宁。”
这几天,谢雁宁一直在研究圣上颁布的新规,几乎要吃透了。
她也猜到了顾长卿会拿这条规定威胁她,所以根本没有跳进他的逻辑里,直接换了个话题。
“不劳太傅大人告诉我,我只是好奇,太傅大人一直纠缠,是对我带走嫁妆不满吗?如果不满,我嫁妆也可以还回来。”
第十五章
闻言,顾长卿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没有不满,如果你一定要和离,府内所有东西都可以给你。我也没有打算威胁你,我只是有很多问题还没弄明白,不甘心罢了。”
从顾长卿嘴里听见不甘心这三个字,谢雁宁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有什么不甘心的?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和离了不甘心?还是我抢先提出和离不甘心?”
“都不是,阿宁。”
看着她脸上的疑惑神色,顾长卿苦笑了两声,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喟叹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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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被你误会,不甘心你一点机会也不给我,不甘心和你就此划清界限。”
这一次,轮到谢雁宁沉默了。
她不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心仪叶莺莺很多年吗?和离后不是应该直接去表白心意吗?
为什么要拉着她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语气还这么暧昧?
这沉默给了顾长卿袒露心意的机会。
“阿宁,我看完那封信后,已经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了,你是觉得我还喜欢莺莺,是吗?”
“难道不是吗?”
一句反问,又在顾长卿心头添上了几分愧疚。
他强压住那股涌动的酸涩感,声音轻轻的,却带着十二分诚恳和歉意。
“对不起,有些话我早该和你说清楚的,却一直拖延着,才让你误解了这么久,难过了这么久,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阿宁。”
在谢雁宁听来,他这句道歉没头没尾的,很是奇怪。
但她并不想深究这句话。
她心中只有赶紧结束这一切彻底获得自由这件事,没有耐心听他这些迟来的忏悔。
“你确实对不起我,所以要是你想补偿我,那不如赶紧答应和离,只要彻底和离,你犯的错我都能原谅你。”
那些准备了许久的心里话被这一句噎在了喉咙里。
顾长卿眼底的伤怀之色愈发浓烈。
“可我不想和离,阿宁,我是在挽留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谢雁宁怔住了,皱着眉看了过去,还揉了揉眼睛,有些疑心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顾长卿,还有些疑心他这话背后会不会又有什么陷阱。
“你为情所伤三年了都没有走出来,我一意孤行示好三年你都不为所动,那只能说明我和你这段婚姻本来就是一个草率而错误的决定,我之所以要和离,也不过是为了纠正这个错误。现在叶莺莺和离了又对你有意思,你不是应该支持我的举动,勇敢去追寻真爱吗?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在和离这件事上纠缠不休呢?”
“因为从莺莺成婚那天起,我就决定只把她当妹妹看待;因为在我的视角里,我们的婚姻不是一个错误,也并不草率,我是真心实意想和你共度一生的。”
认识顾长卿这么多年,谢雁宁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么郑重其事、近乎于告白的话。
但她已经从那个长达七年的不切实际的幻梦里清醒过来了,不会再被这三言两语打动。
她合上眼,避开他那道灼热的视线,语气冷静而犀利。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第十六章
谢雁宁不信他。
这对顾长卿而言,是一种莫大的打击。
但他也知道,是他亲手把她对他的信任消磨干净了,他只能怨自己。
而这个结果,他也曾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尚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反倒愈发坚定。
“我会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阿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马车已经停在太傅府,谢雁宁下了车,声音里带着一丝听厌了的敷衍。
“同我和离,你想怎么证明就怎么证明。”
说完,她也不管他什么反应,直接进了府。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和离上,顾长卿彻底明白她是打定主意要离。
他的双手死死攥成拳,臂上青筋暴起,却无法宣泄心中的痛苦,只能跟在她的身后。
谢雁宁低着头走进去,却在看清府内布局后,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搬走的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儿的所有摆件陈设都一比一复制了。
看着这宛如时空错乱的场景,谢雁宁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太傅府弄成这样?又是从哪儿买来的这些同款的?”
顾长卿跟着她环顾了一圈,语气里满是怀念。
“阿宁,我从没想过你会离开,还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如果不把太傅府弄成这个样子,我会觉得我没有家了。至于这些东西,其实也不难找,只是要多花费些心思罢了。”
如果不是过去的那些记忆太深刻,谢雁宁兴许还真会生出一些抛弃他的愧疚感。
现在的她已经懒得再和他演这出深情戏码,
“不必如此,我已经不在意了,这儿也不是我家了。”
重逢之后,谢雁宁说的每一句话都直往顾长卿心窝子里戳。
他也终于意识到,原来她并不是天生温婉乖顺,反而是个说话句句带刺的性格。
她把真实的自我伪装了起来,不过是为了能走进他的世界里,为了维持这段姻缘。
那么在这三年里,她忍受的忽视和冷落,她藏起来的委屈和痛苦,怕是要比他设想的还要多上百倍。
她违背本性迁就他,忍让着这段让她处处都不顺良心的姻缘。
而他却把她所有的付出都当场了理所当然,不仅从未体谅过,反倒在她伤口上撒盐,让她彻底对这段感情失去信心。
这一刻,真相犹如一把尖刀直直插入了顾长卿心上。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心跳一起抽痛起来,似是要将他撕成碎片。
他没有办法阻止、抵抗这股剧痛,只能任由它们在身体中肆虐着。
因为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第十七章
只花了片刻,谢雁宁就翻出了和离书。
她拿着和离书走出来,看见顾长卿瘫倒在门口后,不禁眯起了眼睛。
他这又是在演哪一出?
不会是打算装病拖延和离日期吧?
走到他身前后,谢雁宁心中十分警觉,语气里带着怀疑。
“身体不舒服?”
这句话并不是关心,而是质疑。
顾长卿自然能分辨出来。
他摇了摇头,撑着门站起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没事,走吧。”
看见他推开了门,谢雁宁这才慢慢放下戒备,跟了上去。
回家族祠堂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谢雁宁不停看着时辰,为了赶时间,一下马车甚至主动拉起他的手,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顾长卿记得成婚那天,大概是怕他反悔,她那天也是这么急不可耐。
那时他的心情算不上好,但在看见她着急的样子后,他忍不住笑出声,对成婚的恐惧也减轻了几分。
谁能想到三年后,他们再次踏入这个地方,会是为了和离呢?
看着四周成群结队准备和离的夫妻,他突然觉得和离好像也算不得什么。
既然谢雁宁说他们的婚姻是错误的,那就结束吧。
只有让错误在这里停止,他才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不会为了姻缘束缚住她的自由,离了,那他就换一种身份回到她身边。
这一次,轮到他从零开始向她证明他的心意。
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像他那样,给他一次机会,但顾长卿心中不再迷茫。
他愿意用七年乃至余生去追逐她。
不为其他,只为他成婚时许下的诺言。
他认定要和她携手一生,就绝不悔改。
办好所有后,谢雁宁走出家族祠堂,如释重负,再看顾长卿都觉得顺眼了几分。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语气轻快极了。
“好了,谢谢你这几年的关照,咱们两清了,拜拜!”
说完,她提步就要走,却被他扣住了手腕。
“谁说两清了?”
谢雁宁看了看手里的和离书,又看了看他的脸色,对他此刻底气十足的神情深表怀疑。
“家族祠堂都判定我们和离了,这还没有两清?”
“是,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但我们曾经是朋友的关系并不会改变。”
“那我就要提醒你,我们的关系算不上亲密,也没有什么值得深交下去的感情。”
顾长卿并没有否认这一点。
“不错,我那时候对你确实不热络,谁让你总是缠着我不放呢?给我做衣裳,刻玉佩,那些都是你偷偷放进我马车的,是么?”
谢雁宁还是第一次听他主动说她心仪他的那些旧事,还是在和离后这么尴尬的节点上,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提这茬有意思吗?”
“是没什么意思,那我们说点最近的事吧。”
最近的事?什么事?
谢雁宁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正想问个明白,顾长卿淡然地开口。
“你不是说等和离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想和你聊什么你都奉陪吗?”
第十八章
谢雁宁含笑的嘴角轻颤了几下。
她好像的确说过这话。
但天地明鉴,她只是为了逼他早点和离罢了,绝没有想和他深聊的想法。
谁会想在和离后和前夫尬聊啊!
不都是拉着好姐妹喝酒庆祝新生吗!
虽说她一向言而有信,但在这个美好的时刻,她不想影响自己的心情,便找了个理由。
“我是说过这话,但我没说现在就要聊吧?下次吧,等我有空再说。”
顾长卿没有松手。
“经过上一次你拿白纸骗我签字,然后一声不吭消失的事情,我很难再相信你说的话。要是今天离开后又跑了,那我该去哪儿找你兑现承诺?”
许是有太傅身份的加持,看着他义正言辞控诉的模样,谢雁宁莫名生出一丝心虚的感觉。
顾长卿敏锐地窥见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施展怀柔战术。
“你要和离,我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你,中途拖延了一点时间,但结果还是如了你的心意。我这么尊重你的意愿,也没有追究你之前骗我的事情,只是想和你敞开心扉聊聊,你都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三年夫妻,你真要这么绝情吗?”
和离后,谢雁宁有些得意忘形,把之前坚决贯彻的心狠态度都忘了个干净。
而顾长卿在她面前这么低声下气的场面,她也是第一次遇到,不免心软了几分。
“那好吧,你可以给我寄信,我会认真看的。”
顾长卿怕她反应过来,连忙说:“那你也要答应我,不许一言不合的消失,也不许不理我,要信守承诺。”
谢雁宁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语气又不耐烦了起来。
“你只要恪守本分,不做出任何逾越底线的事情,我保证不删你!”
有了这句保证,顾长卿才彻底放下心。
他拉开马车帘,很是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雁宁直接假装没看见要去路边。
她刚转过身,身后就传来一阵幽怨的长叹。
“和离了,马车都都不搭了么?真是绝情啊。”
谢雁宁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直接加快速度离开。
回到许鸢府内,一推开门,两声礼炮把她吓得一激灵。
她看着满屋的鲜花,眼眶一热。
许鸢怕她哭,连忙把人抱进怀里,轻声哄着。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呀,赶紧把眼泪给我咽回去!咱们姐妹今天要一醉方休,纪念这幸福的一天!”
谢雁宁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才真正得到了释放。
她把眼泪蹭到许鸢衣服上,重重点了几下头。
“什么一醉方休,你又喝不过我!”
“哟哟哟,成婚三年滴酒未沾的人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今天就让你看看,到底谁喝不过谁!”
“来!今天我非得让你明白明白,什么叫宝刀未老!”
第十九章
宿醉后,谢雁宁一觉睡到了下午。
许鸢已经出府了,简单用了午膳后,她有些百无聊赖,便独自出了门,打算把前几天定好的计划做完几项。
她买了些首饰,去了趟太傅府,去见贴身丫鬟。
这两个月里,身丫鬟为她和离的事情费了很多心思,还做中间人传了很多话,估计还经常劝告顾长卿,她才能顺利和离。
得知两个人已经彻底和离,丫鬟也很替她开心。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谢雁宁便起身告辞了。
丫鬟送她出府,却被突然出现的顾长卿吓了一跳,捂着心脏拍个不停。
“大人,您躲在这干什么?”
顾长卿的眼神越过他,直勾勾地看向了身后的谢雁宁。
丫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让开身位,把谢雁宁请出去。
谢雁宁也被他吓了一跳。
她来之前是特意问过丫鬟,知道他今天去上朝才过来的,就是为了避开他。
谁承想他不知道从哪收到了小道消息又跑了过来。
她接下来还有两场酒局,不想在这和他拉拉扯扯,便干脆利落地要他让开。
顾长卿往一旁走了两步让开,她一刻也没有犹豫直接出了府。
一出门,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暴雨,街道上水深都到了膝盖。
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谢雁宁都呆住了。
她今日是走过来的,没有带马车。
而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一个人走回去必然是不行的。
“需要帮忙吗?”
谢雁宁一回头,就看见顾长卿靠在不远处的客栈,满眼关切地看过来。
她只当没听见,没有接这句话。
顾长卿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
“上一次下这么大的雨,还是一年前吧,那天我们都在府内,你说要亲自下厨……”
他的声音混合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停,娓娓道来一些埋藏在时光中的旧事。
无处可去的谢雁宁只能被迫听着他追忆往昔。
听着听着,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些画面,原本平静的心绪也开始有所起伏。
从雨说到第一次亲吻,从上元佳节说到成婚后,顾长卿似已沉浸其中,语气中的怀缅意味愈浓。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回忆都是美好而有趣的,可在谢雁宁听来,只剩下人走茶凉的荒芜感。
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这么闲,把你马车弄来吧。”
目的达成,顾长卿连忙把人请上了车。
以免再被打扰,一上马车,谢雁宁就闭目养神假寐了起来。
顾长卿没有再说话。
只要看见她坐在身边,他的心就慢慢安定了下来。
到达目的地之后,谢雁宁便掏出几枚铜板递过去。
“辛苦,不用找了。”
顾长卿也没有推脱,笑眯眯地接了过去。
“很乐意为您ˢᵂᶻᴸ服务,之后有出行需求可以联系我。”
谢雁宁懒得和他多费口舌,推开车门就要走,却被他叫住了。
“莺莺想见见你,可以吗?”
听见这个名字,谢雁宁心里咯噔了一下。
第二十章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从头到尾,叶莺莺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面对叶莺莺,她的情绪向来是复杂的。
和离前,她们算得上是情敌,但她也明白她们之间不是对立的,问题的根源都在顾长卿身上。
那时候的她对叶莺莺是歆羡中掺杂着一丝丝嫉妒,和求而不得的无力感,不想和她走得太近,也不想和她起任何冲突。
而在和离后,她们不过是见过几面的泛泛之交,按理来说她应该礼貌拒绝的,毕竟她们之间唯一算得上的一点牵扯也被斩断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谢雁宁莫明地想要赴约,想听听她到底想聊些什么。
在好奇心驱使下,她答应了,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在酒馆见到叶莺莺后,谢雁宁心底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个月不见,她好像憔悴了一些,精神气色都大不如前。
对于她的变化,谢雁宁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得体地同她打了招呼,行了礼。
两个人相对而坐,本就不太熟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叶莺莺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
“雁宁姐姐,今天约你出来,其实是想和你道歉,对不起。”
面对她这真诚的歉意,谢雁宁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连忙起身。
“九公主,莫要折煞民女,我们之间又没有发生过什么,你不用道歉的。”
听见她这么大度一点也不计较,叶莺莺眼底的愧疚神色越发浓烈。
“那天我不知道你和太傅哥哥成婚了,说了很多胡话伤了你的心,对不起。”
原来是为了这点小事。
谢雁宁心中掀起些微波澜,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些怜爱。
“是我先瞒着你的,你只是说了心里话而已,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况且那时候我已经决定要和离了,你的那些话反而让我更坚定了信心,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不然说不定我还没办法这么快走出来呢。”
叶莺莺知道这些话在安慰自己,但她始终跨不过心里那道坎,眼底泪光闪动。
“事情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和太傅哥哥都有责任,是我们对不起你。”
见她执意要把责任往身上揽,谢雁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陷进内疚情绪中的叶莺莺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
“雁宁姐姐,其实我还想告诉你,我和太傅哥哥已经说开了,以后我和他只是兄妹关系,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猝然调转的话题让谢雁宁直接愣住了。
他们两个人不应该是两情相悦,和离当天就原地在一起的感情吗?
怎么一个个的,都开始劝起她复合来了?
这个疑惑在谢雁宁心头萦绕了很久,这次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和他已经和离了,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啊?”
第二十一章
叶莺莺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了。
“其实太傅哥哥喜欢我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我一向只把他当哥哥,就一直装作不知情。后来我和邻国太子成婚了,但他几个月就朝三暮四被我发现了,我那时候很崩溃,是太傅哥哥帮我渡过了最黑暗的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他成婚了,以为他还喜欢我,慢慢就被他打动了。”
“但慢慢的,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好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看我的眼神是对异性的心动,可等我和离之后,他虽然很热心地在帮我,但我总觉得他待我和亲哥哥差不多。”
“那天我们不是聊了很多吗?最后我之所以要问你对太傅哥哥的看法,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我分不清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但听完你的话我以为我之前的感觉是错的,这才有了想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你和离后消失了,我去找他的时候才得知了真相,那是我真的非常愧疚,毕竟我的姻缘也是被他人插足,所以我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破坏了太傅哥哥姻缘的事实,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和他的故事从那一刻起,就只能停止到到朋友层面。”
“后来再看见太傅哥哥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你,我从他的眼里找到了他当初喜欢我的感觉,这才明白原来我之前的第六感是对的,他确实不喜欢我了,他有了新的家,慢慢走出了过去的阴霾,开始了新的人生,一切本该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却被我这个变数改变了故事走向,雁宁姐姐,你说我怎么能不愧疚呢?”
听到最后,谢雁宁心上像是被投下了巨石般掀起了风浪。
她没想到从叶莺莺的视角来看,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虽有震惊,但她并不觉得这些就是事实。
毕竟爱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如果顾长卿真的喜欢她,她会一点都察觉不到吗?
所以面对叶莺莺苦口婆心的劝慰和解释,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应。
“无论他对你的感情究竟是爱情还是亲情或是友情,在我看来,都比对我这个发妻要深沉得多。我之所以要和他和离,也不全然是因为你的出现,还有从前大大小小各种事情的积累,让我看清了婚姻的本质,才彻底失望了。”
看着她平静地道出事实,叶莺莺也深有感触。
那些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劝告止于唇齿之间。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谢雁宁看着她微红的眼眶,轻叹了一口气。
“公主,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我和顾长卿的私事,你是无辜的,本就不该被牵涉其中。现在我和他和离的事情已经成了既定事实,我这个当局者都能释怀走出来,你这个旁观者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放下一切过好属于你的人生吧,你和我都还来得及重新开始。”
这场虽然结束了,但叶莺莺心中情绪久久未能平复。
她一个人在椅子上缓了很久,才读懂谢雁宁话里的意思。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刹那间,那些堆集在她心头的黑云浓雾都散去了。
她起身走到隔壁的包厢,推开了门。
房间里安静极了,看着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的顾长卿,她轻轻叫了他一声。
“太傅哥哥,你还好吗?”
第二十二章
方才两个人的所有对话,都一字不漏地传入了顾长卿的耳中。
他并不好,但在叶莺莺面前,他收敛起了所有情绪,故作镇定。
“我没事。”
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动,叶莺莺很快就察觉到了。
她低下头,在他对面坐下,想了很久才找出几句安慰的话。
“雁宁姐姐的心情,我能体会。虽然不知道你们在一起这三年发生过什么事,但想来应该让她很不快乐,所以她才想结束这一切重新开始。太傅哥哥,既然她放下了过去,那你也不要再纠结了。”
叶莺莺说的道理,顾长卿又何尝不清楚?
只是他明白,谢雁宁在婚姻中感受到的痛苦和绝望,都来源于他。
他是造成这个结局的罪魁祸首,有什么资格谈放下呢?
再多的宽慰对他而言都是毫无作用的。
他也不想让叶莺莺再为他烦忧,便岔开了话题,说要送她回去。
临别之际,叶莺莺问了他一个问题。
“太傅哥哥,你能放下雁宁姐姐吗?”
能吗?
不能吧,顾长卿想。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感伤的笑容,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坚定。
“她喜欢了我七年,我虽然娶了她,却从来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好好对待过,所以失去她,不过是我应得的惩罚。三年夫妻,她已经成了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不管她是讨厌我还是恨我,我都想再试一试,无论结局,只听从本心。”
叶莺莺没有再劝,抬起手挥了挥,嘴角露出一个真心的笑。
“太傅哥哥,谢谢你这些年的关照,也祝你最后能得偿所愿。”
同所有朋友一一道别后,谢雁宁收拾起了行李,准备继续那趟未完成的江湖之旅。
许鸢送她到城门口,抱着她不肯撒手。
“出去浪迹江湖记得万事小心,有什么事就赶紧给我寄信,碰到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记得粘着我,要是玩累了想休息又找不到落脚地,就直接回来,我府中永远欢迎你……”
听着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谢雁宁满脸都是无奈。
“我是去闯江湖,又不是远嫁去了他国,阿鸢,你能不能别这么多愁善感?”
简单几句话就破坏了离别的气氛,许鸢忍不住掐了掐她的嘴。
“我只是担心你又玩疯了,那我不得多嘱咐几句吗?”
两个人像小朋友一样吵了几句,眼看着城门要关了,这才依依惜别。
谢雁宁刚要走,许鸢突然追了出去。
“阿宁,不好了,我刚刚看到一个人,背影好像顾长卿!”
一句话,成功让谢雁宁升起了戒备。
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没有看见那张熟悉的脸,这才微微放心。
“看错了吧你。”
“极有可能就是他,千万小心!”
谢雁宁半信半疑。
她的行程没有和任何人透露过,顾长卿怎么可能知道呢?
她还在揣测着,身后传来的一道熟悉的声音直接揭开了谜底。
“这位姑娘,麻烦让一让。”
听到这声音都瞬间,谢雁宁的身体就僵住了。
她一脸麻木地转过身,就看见了顾长卿正站在她身后,装出一脸惊讶的样子打起招呼。
“阿宁?好巧。”
第二十三章
巧不巧的,两个人心里都门儿清。
谢雁宁也懒得陪他演戏,眉头紧拧。
“你为什么会出城?”
“浪迹江湖啊,阿宁,我浪迹江湖,你也浪迹江湖,你这么关心我吗?”
谢雁宁无言以对,放弃交流回到了马车上。
不承想顾长卿也跟着坐了下来,还在她质疑的眼神中咳嗽了一下。
“阿宁,我刚跟圣上辞了官,银子也捐给了百姓,没钱浪迹江湖了,看在夫妻一场,借我马车坐坐罢。”
谢雁宁只觉得头很疼,
“我们已经和离了,各自安好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呢?”
看着她激动的样子,顾长卿知道她应该是有些生气了,心情瞬间低落。
“你答应过我要好好聊聊的,可你一句话也没说又要离开,我只是担心你又消失了。”
谢雁宁无语望苍天。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和颜悦色。
“好,你想聊些什么?现在就聊吧,我乐意奉陪。”
“你是看到了那些画像,所以才决定和离的吗?”
顾长卿先问出来那个不得其解的问题。
谢雁宁没有犹豫,很诚实地回答了他。
“是,也不是。这个念头很早就有了,画像只是引燃物罢了,就算没有看到画像,之后的某一天,我忍受不了后也会提出和离的。”
她这笃定的语气让顾长卿心间又生出愧疚来。
“我做的不够好,你对我有这么多不满,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谢雁宁瞥了他一眼,语气风轻云淡。
“你不也没告诉我,你喜欢叶莺莺吗?我只是模仿你,选择了沉默罢了。”
见她到现在还在误会,顾长卿急着解释了起来。
“我是喜欢过她,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成婚后我在慢慢放下她,想好好和你一起过日子……”
谢雁宁不太想听他这些无力而苍白的话,直接打断了。
“我不关心你是什么时候放下她的,也不关心你对我有没有真心。因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为不值得的事情耗费心神,你懂我的意思吗?”
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决的双眼,顾长卿只能把那些准备了很久的解释咽回肚子里。
他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眼底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和黯然。
谢雁宁根本不关心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她只庆幸世界又安静了下来,闭上眼睛,预备好好休息休息。
顾长卿偏过头,看着近在咫尺那张宁静的睡颜,百转千回的激荡心境慢慢平复下来。
她这么抗拒他提起过去,他只能作罢。
可这并不代表着他要放弃。
两个时辰后,马车到达了邻城。
谢雁宁刚要下车,瞥见顾长卿又站在身后,免不了横了他一眼。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还要缠着我吗?”
“也不算说清楚了,只不过是把成婚后的事情一笔勾销了。可再往前那七年和往后余生,我们还有得聊,不是吗?”
“不就是我暗恋了你七年,和和离后各走各的余生吗?有什么好聊的?”
第二十四章
顾长卿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两个人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事,可现在再看到她,他脑海里浮现出的她掀开盖头羞涩看着他的那一幕。
那时候,他便知道了她的喜欢,她的追逐。
只不过这一次,换他来追逐着她的脚步了。
“过去已成定局,可未来是不确定的,阿宁,不要这么早就下定论。”
时隔七年之久,谢雁宁再听见这句话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抬起头,看着他负手站在她身前的模样,脑海里那些尘封的记忆松动了。
那年新婚夜,他掀开她的盖头,语气冷淡,“我对女色没兴趣,所以,你我只会是表面夫妻。”
那一刻,她眸中有过失落,可下一刻,眼神却又亮萤萤的。
“现在你是还没喜欢上我,可未来是不确定的,太傅大人,不要这么早就下定论。”
谁也没想到,兜兜转转多年后,这句话会穿过时空再次落到两个人耳畔。
只是两个人的角色,已然调转。
十月的长安气温慢慢降下来,秋风拂来,吹散了满身疲惫。
谢雁宁一边拿起行李,一边往客栈走。
结果刚进去,又和顾长卿迎头碰上。
一次两次是巧合,到了第三次谢雁宁实在忍不了了。
“这么大个地方,这么多客栈,别告诉我又是赶巧!”
面对她愤怒的指控,顾长卿面不改色。
“巧合,也分天意和人为,无论是哪一种,只要能碰上,不都需要运气吗?可能我就是运气好,和你有缘呢?”
谢雁宁按了按眉心,提起精神。
“如果我们真的有缘分,会走到和离这个地步吗?不要睁着眼说瞎话骗人了,顾长卿。”
“有没有可能我们的缘分,就是从和离后才开始呢?”
他说得有模有样,但谢雁宁只觉得他在信口雌黄,忍不住嘲讽了两句。
“那我还说我们的缘分在和离那天就用尽了呢!现在都是孽缘!”
顾长卿很是赞成地点了点头。
“也算是孽缘吧,但那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不是你七年前一直制造各种偶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就不会把你当做成婚的第一选择,也不会产生这么多纠葛,缠缠绵绵到了今天。既然你觉得从前你求来的孽缘都耗尽了,那我很乐意学习你从前持之以恒绝不放弃的精神,重新续期我们之间的缘分。”
在谢雁宁看来,她偷偷喜欢了顾长卿四年这件事,简直就像案底一样留在了人生档案中。
尤其是听他本人说起这些事,她很难不恼羞成怒。
“你就只会翻旧账吗?”
第二十五章
“我还会制造各种偶遇。”
谢雁宁快要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笑了。
“我是做错了什么要被你缠上!”
顾长卿目光沉沉地看向她,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你错在七年前不该招惹我,阿宁。”
谢雁宁难得赞同了他一次。
她握了握拳,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尝试和他理性交流。
“那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我不是故意缠着你的,一切都是缘分使然,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见他还在拿这些玄而又玄的借口做挡箭牌,谢雁宁彻底没耐心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好,你喜欢说缘分是吧?那我们就赌一把,看看究竟是不是天意!”
顾长卿目光一凝,语气里出现些微疑惑。
“赌什么?”
谢雁宁看了看时间,说话像在算盘上拨珠子,语速极快。
“坐上客栈门口两辆反方向的马车,一个时辰内你找到我,那我就信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
“那我要是找到你,有什么奖励?没找到你,有什么惩罚?”
谢雁宁就等他问这一句。
“奖励和惩罚一样,失败的一方答应另一方一个要求,并严格执行就好。”
顾长卿了然地点了点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直接把自己的要求提了出来。
“如果我赢了,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一次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没有听到重新在一起几个字,谢雁宁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脸怀疑地看向他。
“你这么笃定你能赢?”
顾长卿笑了笑,没有说话,,用转身的举动告诉了她答案。
“你不先问问我的要求吗?”
背着她,顾长卿举起手挥了挥。
“不需要知道。”
因为他胜券在握,志在必得。
顾长卿直接叫了辆马车,然后上了车,眺望着长安的万千星火。
一个时辰,他没找到她。
两个时辰,他没找到她。
三个时辰,他重新回到了客栈,却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原地。
静静的看着远处。
对于这个赌,他其实没有十分把握。
他相信他和谢雁宁的缘分未尽,所以凭着本能回到了这里。
很快,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站直身体,垂下双手,回身看去。
正好迎上一道震惊的目光。
是他的阿宁。
她果然回来了,
而他,也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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